本帖最后由 千结千梦 于 2020-1-10 23:20 编辑
壹
刘母带着产子的痛苦,伤心得昏了过去,等他们做主把死孩子扔了的时候,又清醒过来,不顾虚弱地要自己的孩子。
刘父怕产妇怄气,只得把孩子捡回来给她。刘母撑起困乏的身子给孩子剪脐带、擦拭血污,掰开孩子的嘴,往外抠污物。突然悲从中来,提起孩子的腿,一边打一边骂:“你个死孩子,骗娘老子的狗东西!”“.....也不睁眼看看你娘为了生你,九死一生......”。
她的不甘与绝望,让她疯了一般,在孩子身上发泄着。生孩子汗湿的衣服干了又湿,湿了又冷,紧紧地粘在身上......
真是命不该绝,当孩子被倒提着,并狠劲拍打的时候,咔在喉咙里的一团东西倒了出来,不仅弱弱地哭出了声,还越来越带劲,像委屈得不行......
刘兵被母亲好不容易捡回的一条命,终于要断送在自己手里了。他跪在母亲面前,泣不成声,慢慢举起枪对准了自己的脑袋。
刘母早已被泪水蒙蔽了双眼,抖索着双唇问刘兵:“你这是不想要这条命了吗?“
“我想要,可是天地不容,我要不起呀——!”刘兵终于崩溃了,泪如泉涌。
“自作孽,不可活!”刘母一面说,一面伸出手去,拔开那把枪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只要刀没架在脖子上,你就不能去死......”
当老二和老四也被绑着提到堂屋里,跪在刘母面前的时候,反倒看不到她的眼泪和哭泣。站满屋的人,只听刘母说:“自己选的路,自己走好,去吧——”
三个儿子被人拉出去的时候,喊的喊爹,喊的喊妈——,喊爹是刘母供着刘父的牌位;喊妈,是此时再不喊,以后怕没机会喊......
是啊,“兴兵,兴兵”要不是兴凡被抱养给大伯,自己心存不舍,才在又得一子时,还用了这个字。兴国、兴家、兴民都比兴兵强。可惜,只喊刘兵,也没能躲过一劫......
老二考上大学的时候,真是当个状元那般荣光......老四抱养给大伯,自己偷偷哭了多少场......
贰
一屋子的人,呼喝着全都出去了的当口,刘母喊了一声什么,顿时吵杂的人声又归于寂静,大家回过头去,只见刘母捧着什么东西,背着堂屋的光也看不清楚。
老局长走过去,才看清是一杆烟枪和一砖芙蓉膏。他不解地看向刘母,看到一双木讷而昏花的老眼,空洞地望向某处,甚至穿过他的身体......
老局长下意识的接过刘母捧来的东西,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接,脸上有些发烧,跟着,全身都在发烧一样。手上的东西,这时也烧得烫手。终于,托不住,掉在了地上......
“走!收队——”老局长提高了嗓门,用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大喊一声。顿时,杂沓的脚步声过后,留下死一样的沉寂......
刘兵三兄弟一起死的,在云龙小学大礼堂开的公审大会上被判死刑。带走刘兵那天晚上,他的老婆孩子都在里屋,婆婆早就打过招呼,不让她们出来。她们各自抱着自己的孩子,听孩子他爹的告别和离去,一直到公判大会,都未曾下过凤鹤岩。
三兄弟像过街的老鼠,人人喊打——再多的留恋和悔恨,已无从知晓。只有八岁的曹永道在审判现场,看得最为清晰——
刘家定第一个举着扁担冲上台去,只一下就把刘兴凡这个鸦片鬼的腰给砍折了,撅在台上。听说在河坝截鱼的时候,刘兴凡顺手牵羊拿了他的鱼,问他讨要还被打了一顿。所以,那次王二营长清乡,他才点的水儿,可惜没整倒刘兴凡......
周铁匠被逼给刘兵做过土枪,一次擦枪走火出事故,把他屁股都抽烂了。所以,满怀阶级仇恨的周铁匠紧随其后,举起大铁锤砸得刘兵人事不省,屎尿俱出。
又因为四个老婆,有“欺男霸女”的罪行,死后还落个尸首不全,弃之荒野。
公判大会那天,刘母终于倒床了,最后还是六大嫂出面收拾。却不敢埋近了,悄悄地把他埋在白杨寺,一个本家的院子后面。
现年96岁的老寿星肖国堂,耳聪目明、声音大,说少年时跟父亲学裁缝的时候,随大人到刘兵家做过衣裳,还和他一张桌子吃过饭......
已经77岁的曹永道说,刘母是三个儿子死后,挨到第二年才去世的。
刘兵的小儿子,早就当了爷爷,正在公路边,坐在倒放的锄头把上,看自己的儿子扶着柴油机头,犁田。他说:“父亲死的时候,三娘的儿子一岁,我才半岁,所以并不了解太多事。”问他,父辈的事对你们的影响大吗?他笑得很温和,回答得也很平静:“那有什么,还不是照样种田、结婚、生子......“
刘兴凡的儿子刘宇荣,是二娘生的,现在已经七十四岁。虽然只是个石匠,却是个关心人文轶事的人。到现在,都能随口背出刘家四十代字辈。要不是他听孙疤子,就是幺叔那几个喽啰兵讲父辈的故事,今天就无从知道云龙那些旧事了。
他说,三姑刘道珍也是地下党。三姑父朱兴原在“文革”中被折磨致死,还有白副营长,在解放前投诚,当上共产党的团长,后来也在“文革”中死去,尸骨无存。
凤鹤岩上,刘兵住过的老宅子在队上修河堰时被拆去修渠。抬石头的时候,在一个夹缝里发现一面有镰刀和铁锤的中国共产党党旗。分析起来,朱兴原藏的可能性最大。
素瑶埋在麂子岩下,望着刘家祠堂的方向,离桃花滩最近,看得到凤鹤岩的地方。前面种着一棵小小的梨树,没有石碑,更没有来由,就像有些地方,孩子没成年都不允许上桌子吃饭一样......依在四哥刘兴凡的大坟旁边,含混的仅有一个土堆。
世事沧桑,生命更迭,斯人已去,好风长吟...... 独留桃花滩滩头,河水悠悠,永流不息;绿草青青,黄了又新......更为奇妙的是,滩头大石上,有很多往下掏空洗练过的小石碓窝,存了些河水,积了些小石子,倒像是:弱水三千,取了那一瓢......
~完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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