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帖最后由 千结千梦 于 2020-1-9 23:35 编辑
桃花滩
壹
素瑶不敢跑。她终于知道,拿着枪杆子的人是多么让人害怕。她也像那些老百姓一样,对枪生出害怕来,不管这枪的主人是不是她哥......
她一旦被困在家里,再大的四合院,都是不透气不透亮的盒子,哪怕站得再高,看得再远,凤鹤岩都只是一座孤岛。
一天晚上,看六哥喝高了回来,以为他进屋就睡了,素瑶带上随身的几件衣服,准备趁夜逃跑。结果,在大门口被六哥大喊一声,定在当场。
“刘素瑶!刘家好吃好喝供着你,还让你读书——没教你一个大姑娘私奔吧......?!”刘兵说话还带着醉意,有些大舌头。
素瑶感觉很讽刺,轻蔑地说:“我不想再和你同在屋檐下,这叫离家出走!我以后可以自己养活自己。“ ”还好吃好喝?你当我愿意?背后不知有多少人恨你咒你!你可以无所谓,我却如芒在背!”
“哼,那是嫉妒!谁不知道撑死胆大的,饿死胆小的!再大的家物,还不是你哥拼死拼命挣来的。”
“对,对,你胆大,大烟你敢做、女人你敢抢、不怕国民党,敢害共产党——”六大嫂见妹子啥话都敢说,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,只偷眼看老六。刘兵平日里被人怕惯了,突然有人敢指着她骂,这心就像爆米花的铁罐子在火上烤,还转来转去的烤!本来刘兵酒都没有醒,怒火借着酒劲,火上浇油一般,映红了双眼。
“一不偷、二不抢,也不参加什么党!我的女人再多,也是明媒正娶来的。再说,你哥有的是钱,三妻四妾养得起——”刘兵怒不可遏,向妹子吼道:“今天!你要敢踏出大门一步,我打断你的腿!看你个废人,哪个敢要你。就算一辈子不嫁人,你哥养得起——”说着,掏出盒子枪,指向素瑶。
六大嫂看刘兵当真了,吓得赶紧挡在妹子前头。直说:“喂,喂,当家的,有事好好说,干嘛拿个枪,万一枪走火——那可不是闹着玩的!”
刘母在屋里,稳稳地坐在床沿上。兄长管得严是好事,七女夭折,都把素瑶宠得上天了。如今,女儿大了,生了外心,居然敢抛下老母,远走高飞......刘母的心都凉透了。
贰
刘兵早就气得发抖,直接把子弹上了膛。犯起浑来,吼得声音都变了调:“我想杀就杀,想拿就拿,想抢就抢,还轮得着你来管——”
素瑶的心,在六哥举起枪的那一刻,就硬了。曾经疼她的六哥,拿起要人命的家伙指着她,也许上一刻还有些留恋,下一刻就没什么可留恋的了。脚没有思想,却带着已经不能思想的她往外走,不用想自己为什么要走,也不用想去往哪里。
只听素瑶口里念念有词:”罂粟花开,艳若芙蓉,美似毒妇......“
刘兵还在“想杀就杀,想抢就抢” 的余音当中,看着离去的背影,他只想让她停下脚步...... 扣动班机,却下意识的往下沉了沉。
枪响了—— ,震彻屋宇。凤鹤岩上夜鸟惊飞,孤寒阵阵。
素瑶倒下去了,同时,所有的人都出来了,包括刘母。“瑶瑶!”“瑶瑶——””刘兵愣了半刻,最早回过神来,冲了过去——“你怎么样啊?”他没想要妹妹的命,只想给她一个教训。他急切地想知道,枪打中哪里了,要不要紧!
“啊——”素瑶痛得五官大挪移,这让所有的人先松了口气。刘母看到女儿痛得煞白的脸和湿漉漉地裤腿,早已泪流满面,抱着女儿的肩头轻晃:“瑶瑶,你这是何苦哇——”泪水,悬在母亲鼻尖上又落进素瑶的发丛里。
还是刘兵清醒得快,颤抖着喉头,忙不迭的喊:“快,快,到街上找医生”。看见素瑶腿上血流不止,一边扯身上的绸布外套,一边说:“快!快!”。还是六大嫂反应迅速,转身就拿了针线篓过来,刘兵用剪刀开了布头的口,撕下几条来,才把妹子大腿的伤口上下,都扎上布带。
素瑶在强烈的痛楚下紧锁眉头,咬紧牙关,含混地呻吟着。几个手下见状,扯了被子出来,用两根竹篙挷成临时担架,抬上素瑶立即就往街上跑。
刘母最早冷静下来,说:“几个大男人不方便,还是六大嫂拿上两套衣服,跟着去也好有个照应。”
六哥把妹子送到沙垭场上,有个魏老中医看了,只有摇头。
“已经伤到骨头!万幸,你们已经把上下血路扎死,再不敢乱动。”“乡镇,包括县城都没得办法,还是上重庆有西医的洋医院,看能不能动手术,截掉一条腿,也许还能保住性命。”
叁
六大嫂看人命关天,只能跟着一起上重庆。又在街上找了一床被子给素瑶盖上,挡挡寒气。于是,刘兵带了两幅滑杆四个脚力,轮换着从垫江县走起,人路人走,马路马走,遇到骡子牛拉车也不放过,毕竟人力比不上车轱辘,是人都得喘口气不是。
几个手下,救急当逃命一样,那是舍得一身剐,也要把大哥的宝贝妹子救活了。
素瑶,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迷;一会摇晃得像摇篮,舒服轻飘地想做一个好梦,一会儿觉得身子被放在石子口袋里晃,硌得全身哪儿都疼;偶尔硌得重了,像埋进大腿骨头里去了,锥心的疼。
一行人,两天三夜赶到重庆,进了石板街“宽仁女院”。看着妹妹早已经没有血色的脸,痛得大汗淋漓湿了又干的头发贴在额头、脸上,已经气若游丝。轻轻地帮妹妹捋了捋头发,像是不小心碰着,都会疼一般。
刘兵何尝不知道一半红一半黑的家,迟早会水火不容、势不两立。家里的男人,干的都是掉脑袋的事,小妹可不能再找这样的!
我这当哥的不管,谁来管——?
“瑶瑶,你怎么都不明白呢?”他想跟妹子说“哥是为你好啊——”。
可惜,素瑶活蹦乱跳的时候都不听他的,这个时候,更听不进去了。
外科主任看过后,连女院长都惊动了,她也是一脸无奈:“我们已经尽力了!一是因流血过多,二是因伤口感染,三是高位截肢技术不过关。我们也没办法。”
......去时,紧急救人不觉得累、不觉得苦,直到人已死,再无望......人人都像散了架一样。
刘兵,感觉还剩一口气,脚却沉坠得像灌了铅,越走越吃力,越来越不像自己的。他跟在大家后头,高一脚低一脚,像跟着小鬼儿走在黄泉路上,看不见人间的生机和色彩。
也许,素瑶这时就在黄泉路上,孤苦伶仃,四野荒芜……
刘兵站在台上,想起素瑶,万念俱灰,真是:罂粟花开,艳若芙蓉,美似毒妇;满足欲望,酿就苦果,自作自受——
“瑶瑶,你在桃花滩边麂子岩下等我九年了,六哥终于要来陪你了……”
可是,陪了妹妹,谁又来陪我的儿子呢……他们才蹒跚走路,牙牙学语。
——待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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殷家坝、桃花滩滩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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