壹
刘母只在一墙之隔,这时才从屋里出来。刘兵急得喊了一声 “妈呀——我错了”,立即就给母亲跪下了。
刘母一直在隔壁听着,这时倒显得从容,说:“老爷在时告诫过,我们家不能碰那东西。现在老爷不在,我也管不了你们了。“ 刘母平静地不见一丝波澜 ”从前都是家大业大的官爷、军爷、老板们抽大烟,甚至连那些夫人小姐都抽,也没见怎么地.....我知道,你是为了老四好。可他这么大个人了,还不晓事?既然因为你沾上了,也不缺这点儿边边角角,拿点儿给嘞个鸦片鬼烧嘛。”
刘兵呆若木鸡,不敢相信似的抬眼看向母亲,感觉母亲好似心中有愧,时常有些偏袒。
刘母叹口气说,“自作孽,不可活。这就是老天的报应吧。”
“老天的......报应” 一句话的分量,不知说他刘兵还是刘兴凡,抑或者她自己,压得刘兵一屁股坐在自己腿上,像泼妇撒过野之后四顾无人,虚脱乏力的样子......
原来,常在河边走,哪有不湿脚。
就此以后,老四没有抽的,就上寨找兄弟要,双手一摊,要得更是理所当然。刘兵要不给,就告母亲。只要刘母一声:“拿点儿给嘞个鸦片鬼烧嘛——”又成了。
凤鹤岩下刘家寨,一千多口人,全姓刘。乃张献忠农民起义入川,杀戮过甚,应清政府“湖广填四川”大迁移,由湖广麻城县孝感乡洗脚河,移居四川重庆梁山县。
桃花滩,凤鹤岩下龙溪河的一处河滩,应跟某个时候,刘家寨的桃花灿烂惹火而得名。巨大的河石纵横倒卧,显露滩头,低洼处积着水,任野草疯长。跳磴石过滩成桥,河水从石蹬间跃过,翻起的浪花卷着碎沫跑到滩头,因随了大流安静下来,奔向河湾......
认识刘素瑶很容易。因为,刘家寨的刘家八妹有两个大名鼎鼎的哥哥,一个是云龙乡乡长,刘武周。一个是做大烟生意,亦匪亦霸的人物,刘兵。
那时的女子读书迟,十六岁的素瑶,在云龙小学读高小二年级。她四六分的学生头,溜边儿的小辫子上扎着一个小蝴蝶洋缎子,单眼皮的大眼睛,就像山里清透的泉水......
贰
小操场在戏楼的东边,得从两教室中的楼梯通道过去,再下两组石阶才看得到篮球场。素瑶远远地看着,后来的新国语老师竟喊她:“一起来吧“ 然后下场跟同学们说:“嘿,一边加一个“。
素瑶从没奢望自己有一天,也能跑在阳光下。因为运动的缘故,一张白晳的脸飞上一抹红云。第一次让她感觉心跳加快,脸上的温度也比别人高了两度。每当想起那个下午,就想起那是沾了老师的光呢。不,老师才是那束光,让她拨开阴霾,见了曙光——
这以后,学校组织上街宣传抗日,她跟着新老师和同学们一起发传单,到街头或东场口黄葛树下,演出《放下你的鞭子》《捉拿汉奸》等街头剧的时候,她也来帮忙拿道具、收拾场地啥的......
直到1939年从云龙小学毕业,考上梁山中学女生部,1941年读高中二年级。
刘兵早就知道有个老师和妹妹走得近,只是不愿沾惹。像这种明面上叫得欢的年轻人,一般自诩是进步人士,其实,后面没人撑腰和鼓动,不会跳得那么起劲。
国民党家里有,除了二哥当乡长,白甫仁白副营长,是三姐刘淑贤的丈夫,就是国民党某营营长!
共产党,家里也有,可能还不止一个!姐夫朱兴原,是五姐刘道珍的丈夫。1930年,还当上了川军第三游击队长李光华的通信联络员。谁知,革命的道路是艰险的,革命的形势是残酷的,不管革谁的命,都是拿自家的生命在冒险。李光华、李次华两兄弟在打石柱县的时候被俘,同年十月在丰都被杀。
李光华的游击队被打散后,在当地进步组织“八德会”救助下,和部分游击队员一起辗转回到家乡。姐夫继续闹着他的革命,也没种田种地,更别说养家糊口。家里全靠五姐在保校(村小)当老师,带着个孩子,再种了点儿菜。
刘兵是哪个党都不得罪,哪个党都不信,他只信自己。谁要跟自己过不去,他就不认黄!
素瑶假期一回家,遭到六哥严厉的说教:“女孩子,读书就读书!国家大事那是大人们的事,不要一天到处乱跑。“ 刘兵存心教训,口气强硬 ”别以为你在县城,哥就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?”
叁
“读书,读书!不就是为了知晓国家大事,明白世间黑白,分清善恶美丑吗?还用分男女?!”
曾几何时,素瑶也有一张利嘴,敢跟哥这样说话了?
“一个姑娘家,跟一个大男人在街上走得热乎,还要不要脸!”刘兵气坏了,好像自己所有的付出,都没得到珍惜和回报一样,十分光火。
“光明正大走路上,就叫不要脸?怎么感觉,我们家的脸早就被你丢光了!”
刘兵一瞪眼,桌子一拍:“刘素瑶,你受人蛊惑,中毒太深了!”
“哥,你才是中毒太深,和四哥一样没有区别!”素瑶反唇相讥,说得刘兵一脸茫然。“四哥才是受害者,稀里糊涂就染了毒,还是非不分的帮你干些缺德事”
刘兵突然对共产党生了从没有的害怕与恐惧,能把自己最亲的人,变成仇人——?!他不敢相信,却分明看到妹妹眼里仇恨的光芒。
“清末的腐败,军阀的混战,都让他们挖地三尺,搜刮民脂民膏。他们杀鸡取卵,自取灭亡,而你和他们一样不顾别人死活,大发不义之财,跟国民党有什么区别!难怪国人有东亚病夫之耻——鸦片残害了多少人,破坏了多少家庭,你不要掩耳盗铃,还一脸无辜好吗?!“
素瑶不仅言辞辛辣还一脸冰霜,毫不留情的揭去他拙劣的伪装。直说得刘兵眼鼓鼓地无言以对,恼羞成怒: ”哼,别以为除了你哥,天下就太平了“ 刘兵气得脸都成了猪肝色“小丫头片子,还想翻天了不成?!”
素瑶看着六哥有了长枪,再换成短枪,还说自己是团练,保护乡民,真以为她是三岁小孩儿那么好哄呢?!读小学的时候,她不知道同学们为什么对她敬而远之,直到上了中学,不知她家庭底细的同学,对她和其他同学一般无二的时候,才让她看清自己曾经的孤立。
素瑶很遗憾,自己竟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。她穿的裙子,她读的书,哪怕一根头绳都和这个家有关。家,就像一条无形的链子,勒得越紧越是无法呼吸。
“真是秀才遇到兵!我们无话可说”素瑶早想离开这个家,说完气冲冲地就往外走。
“你跑!你要敢跑,我就去找那老师!把他捆了直接交你二哥,说抓了一个共产党,看他还有没有命在——“刘兵这句话真狠,让素瑶根本不用怀疑,六哥真下得去手。
“现在年末考试也过了,待在家里,哪儿也不准去!”
——待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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