屏锦铺,只是梁平区的一个乡镇而已,建镇已百年。奈何“屏锦铺”已叫了三百多年,根深蒂固且声名在外,故口口相传沿用至今。
要说屏锦铺的水巷子,好象在没有自来水的年代,有水井在巷子里任街坊邻里自取的地方,都叫水巷子。至于哪里的水巷子,无甚紧要,想必只有饮其流者怀其源吧。
还记得五十年代末,屏锦铺街道两旁相隔二三十米就有一个大石缸,那是储水防火的“太平缸”。从街头数到街尾,几十口太平缸成了人口密集、街道繁荣的象征。那些专政管制分子,每天早晨进出大小水巷,把陈水舀出来浇树洗街,再把街上几十口太平缸重新装满。
屏锦铺的水巷子有三条,屏中村的水巷子最大,长近二百米,宽五六米;屏上村的水巷子屈居第二;屏下村的水巷子就更小了,甚至为民服务以后,还榜上无名。大水巷子在屏锦东,东西走向,一共有四口井,沙井河坝边上那口最远,粮站内有一口不对外,大门外两口井则成了供水的主力。一到早晚用水的高峰期,不管邻里街坊,谁吆喝一声:“走,挑水——”,就有人钻出门来,跟在屁股后头,晃着空桶,唠着闲话,自成一队了。那些住在大水巷子附近的人,从上街、下街两个方向前来,不约而同汇合一处,都担着水桶三五成行络绎不绝,过街成景。
别看挑水的人集中,一长一方两口井可同时容纳八个人打水。到得井前都不用排队,各就各位、各取所需。大水巷子地处闹市兴旺繁华,解放前屏锦铺有十几座宫庙,巷子里就占濂溪池、张爷庙、药王庙三座。难怪屏锦铺前有梁平“首场”的美誉,后有梁平“小重庆”之称。 它们应运而生又被废旧立新,如今早已面目全非。
巷口北第一幢小楼,解放前是个唱川剧的场子,遇赶场天可连唱五台不下马。解放后成了国营食堂,士农工商都可以消费。那时的馒头只卖两分钱,包子三分、面条五分,还因为馅儿大、臊子多而广受好评。更让人难以忘怀的是,国营食堂的大水缸镶在墙里,上面安了个窗框再加上两扇小木门,要水的时候把小门打开,挑水的人都不用绕进去,也不会弄湿了地,等水挑满了把门一关完事。
早晚进巷口,一般都能遇到老单身汉“水打滂”和“王音菩萨”的挑水队伍,唱什么“咳,清早起床挑水忙,啊咳;妹妹河边洗衣裳......”健步如飞跨上两三级石阶,湿漉漉地水桶麻利的往缸沿上的窗框一倾,明晃晃地井水泛着天光就汇入了大部队。
大水巷子里有一家电影院。解放前,曾是朱元璋 “开国文臣之首”宋廉的庙宇,由于字景濂,号潜溪,故名濂溪池。解放后,成了屏锦铺综合交易市场。六十年代恢复本来面目后,打围鼓的川剧爱好者在这里锣鼓喧天;文生、小丑、旦角全在这里粉墨登场;屏锦铺文工团的《刘三姐》《抓壮丁》《红珊瑚》《春雷》等剧,也都在梁平首屈一指的屏锦铺大舞台轮番上演。
到七十年代兴起看电影,就成了可以收门票的露天电影院了。记得最火爆的一次是一九七二年电影院开张,《卖花姑娘》的首映。近千人的坐位包括站票,满当当上千人,就算条石板凳写有排号都无用,抢先来优先坐,全凭大伙儿高兴。电影才到半场,雷电交加暴雨倾盆。那些抱着侥幸心理为了看电影占位置,操场上、院坝里谷子都没来得及收的人,叫苦不迭!直呼:“惨了,惨了——”!众人挤到台前和有棚的围墙边躲雨,又把围墙挤垮,还砸伤了人。于是,第二天不收钱不卖票免费让人看一场,以补头一天众人所受的惊吓。
大水巷子还有一家铁器社,灶头虽不在街面上,大门却挨着电影院。从五八年成立到现在,就算只剩下一个炉灶,却依然有人坚守。灾荒年留下的恐慌让铁器社的工作十分繁忙,遇赶场天九个炉灶全面开火,不管来取货,还是一早来订货,人声嘲杂、场面火热。龙四毛、胡酒罐一帮老师傅,穿个半调子大裤衩,趿个半截鞋子,围个大窟窿小眼儿的围裙,顶个烂了边儿的黑草帽,叼个烟卷从头烂到脚的样子,真是让人记忆犹新。
巷尾两口主井的位置,乃张爷庙旧址。张爷庙建成大概跟桃园三结义有关,后来成了食品站的屠宰场,也跟张爷的屠夫出身不无关系。
张爷庙本在巷尾兜底,后被贯穿,修成小拱桥通玉禾大队,便一分为二。巷北是食品站的屠宰场跟鸡鸭市场比邻,巷南成了屏锦二中的校门。张爷庙的正殿与海坝,被粮站改建成仓库;山门则做了屏锦二中的教室,后来又成了学校的印刷厂。
大水巷的尽头,是沙井河坝。这里临近家畜市场,天不亮有猪的嚎叫,早上便是孩子们啷啷的读书声。遇上三六九赶场日,上午的背景音乐就有了鸡鸭的聒噪,等下午水巷子里洗衣服的妇人家出动了,就有了另一番热闹。
她们带上棒捶、刷子,端起吸饱了皂角水衣服的木盆,来到屏锦二中旁的沙井河坝洗衣服。清澈的河水大人下去都淹到膝盖,小孩子撵脚肯定是来玩水的。河这边人多了,就得过拱桥到对面去洗。捶的捶,搓的搓,揉的揉,手头忙得很,嘴也不闲着,再想吹咵咵就要嗓门大,那不是摆龙门阵而是喊龙门阵了。铁器社有两位家属,那时帮人洗衣服赚钱,不管天晴下雨,打霜下雪,天天到河边唱主角。
我是土生土长的屏锦人,住在大水巷子对面,常常看着我妈挑水走在前头,四岁的我小跑才能跟上。我妈身材高挑,肩头吃力却走得全身松快,轻捷的步伐让水桶一上一下颤悠着,两根辫子的发梢跟着节奏在腰间晃荡。水撩拔着桶沿,一不小心漾出来,石板路顿时有了水的光华......
妈妈越走越快,走着走着就剩下十二岁的我,背着弟弟带着妹妹来挑水......
水巷子的记忆还有很多,它驻在每一个屏锦人的心里,就象万花筒一样,看到的、记住的、回想起来的都是不一样的水巷子。很高兴,有些记忆是大家的,我把它留在这里;很欣慰,有些记忆是我自己的,就算经过一个甲子的岁月也不曾忘记,我从屏锦铺的大水巷里走来...... 不,是小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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