追寻:童年的老屋fficeffice" /> 父亲八十大寿的时候,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声里,父亲沧桑的容颜上铺满了欣慰,时时泛起不易察觉的浅笑。我静静的打量着父亲那缓缓洋溢的笑容,那笑容,凝聚着八十年的艰辛坎坷,那笑容,凝结着八十载的风雨苦难。而今,暮年的父亲已是儿孙满堂,于安然平和里无忧无虑的享度着幸福的晚年。但我知道,在父亲的心里,始终有一分牵挂,我曾不止一次听父亲说起。 那是关于林场高家垭口工作队,父亲在那里工作生活过很多年。父亲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,在年复一年的日子里,对于林场的采种、育苗、整地、造林、间伐、森林资源保护和森林防火等工作兢兢业业,巡山、植树,劳作于山林,成为了父亲每天的工作任务。父亲是一个宽厚慈祥的人,在日复一日的岁月中,为抚育儿女含辛茹苦,对孩子百般呵护,疼爱有加,我们兄妹在父亲远去的青春里,一天天慢慢长大。 在父亲的记忆里,高家垭口的那些工作场景、生活画面一直没有消失过,反倒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的清晰起来。而在我们的记忆中,那些童年的温存、儿时的欢乐,从没有淡忘过,还在悄然流走的岁月更迭中缓缓深刻起来。“有时间,回高家垭口去看看”,成为了父亲心里永远的挂牵!“有时间,回高家垭口去看看”,父亲常对我说起。父亲将一份凝重的惦记放在我的手心,我虔诚的收下,将这份惦记庄重的珍藏在心海。 于是,父亲的高家垭口成了我生命里不懈的追寻,因为高家垭口是父亲生命里永恒的记忆,同时,我的生命从高家垭口而来,我的一切从高家垭口开始。 年迈的父亲因年事已高,纵然时刻挂牵着他曾经工作生活的那一片森林,却已无力蹒跚起步履踏上那雄浑的山岗,惟有在记忆的长河里搜寻那走过的每一片旷野,种下的每一棵树,还有那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。我常看见父亲手捧一杯清茶倚立窗前,在渐渐升腾的清香里沉思,那清香里定有高家垭口茶园里回婉的思绪,那清香里定有高家垭口挥之不去的浓烈的生活气息。每每此时,我总依在父亲身旁,聆听父亲的心,聆听父亲娓娓的诉说,那诉说里,苍莽的高家垭口成为了父亲浩瀚的心海,我在父亲的导航下,在海里畅游,思悟着父亲的惦记,也静默着拾掇起那没有玩具只有蝉语蛙鸣的童年。 因工作的忙碌,俗事的烦琐,曾有几次回乡的念头,却总被打破,一直未能有闲暇踏上那条蜿蜒的小径,一直未能回高家垭口,那生我养我的偏僻山岭。虽然于工作中、生活里常常会想起父亲的惦记,想起东山深处高家垭口那一片森林,却总因碌碌琐事而将这一份浓浓的向往搁置,将一份深深的期许压抑。但在心里,那一抹惦记时时迸发,那一个向往肆意滋生,在寂静的心灵深海发散着熠熠的光彩,如高家垭口山岗上满是晶莹露珠的开不败的晨花,经年以来,给我无穷的勇毅和坚韧,剔除我的彷徨与疲竭,一直牵引着我,走过山、走过水,走过四季、走过黄昏,走在风中雨里,走在人生旅途,默默的,走过我自己。 那年那月,一个醉美清秋,我从高家垭口来到这个世界。父亲曾告诉我,我的第一声啼哭,惊得林间的夜莺久久盘旋,一直不肯降落。我的第一次睁眼,看到的是门前那棵刚刚种下的香樟树,还有那一片郁郁的森林。而后,我在父亲母亲的肩膀上,在哥哥姐姐的牵引下,在儿时玩伴的影子后,在山林旷野的呵护中,一天天渐渐长大,在寂静荒原花鸟鱼虫的天然乐趣里无忧无虑的度过我的童年。再后来,为了求学,我怯怯的离开了父亲母亲的视线,迷茫的离开了熟悉的高家垭口,愣愣的离开了不舍的儿时伙伴,轻易的离开了那片给予我无限阳光、无限温暖、无限欢乐、无限回忆的森林,我把童年留在了那里,却早已把最美好的记忆储存在心间。 那年我背着书包,循着通向山外开满鲜花的小路,在父亲的叮咛里,走向未来。我还清晰的记得,那天清晨,父亲挥舞的手臂在垭口的顶端拂动起潸然的秋风,门前的那排晨花终因无法掩饰而滴落下颗颗晨露,那晨露,琥珀般晶莹,将父亲眼眸里滑落的对女儿的疼爱放大,那疼爱,行行澄澈。香樟树下,父亲目送着我远行,年少无知的我唱着山里的童谣,怀着无限的憧憬愉快的走着,走向山外精彩的世界。当我走出很远,我听到风里传来的父亲哽咽的呼喊,回头,我看到了一幅苍穹之下最美的画卷,一棵树,一片森林,一个伟岸的身影。这幅画卷长久以来一直伴随着我,开怀时高歌,落寞时浅唱,历久弥新,永不褪色。 那年,父亲种下的那棵香樟已是描绘出了一圈又一圈年轮,描绘了7个年头。 我是为求学离开的高家垭口,或许是巧合,亦或是冥冥中的必然,而今我回来,依然选择9月1日,一个学生开学的日子。我曾背着书包在这个日子里离开,今天我背着满满当当储满记忆的行囊踏上追寻的旅途,行囊里有父亲对高家垭口的牵挂,行囊里有我对童年的记忆,行囊里还有几十年来我在山外世界的感悟,行囊里更有我在成长岁月里的欢乐与苦痛。当初我背着书包欢快的走着,而今我背负着行囊满是疲竭,我要将或喜或泣的人生经历汇报给那一棵树、那一片森林,纵然灿烂亦或暗淡。我要把那一缕牵挂和记忆倾洒在高家垭口的满山满岭,让那天空听得见,让那白云看得见,让那旷野的行风将亘古的允诺铺满老屋前那条石板窄道,将深邃的思念渲染在香樟树下,满枝满芽。 因为我在高家垭口出生,因为我在高家垭口长大,于是我觉得我永远是高家垭口大山的孩子。 感激儿时玩伴“丽儿”以及众多的驴友,在一个细雨霏霏的清晨,陪伴着我跋涉在凄凄的秋雨中,穿行在瑟瑟的秋风里。透过山下木棉花开,远处滑石寨高高的耸立在山的顶端,无声的见证着沧海桑田、岁月变迁。山下,先前崎岖的步道早已被平整的水泥公路取代,偶有村民蜿蜒其中,一派祥合。 铁心寨矿洞口,一座小庙,依山体镂空雕琢而建,朴实如初,菩萨依然那么友善,满是微笑的迎接着我。当年,常和小伙伴们聚集于此,在菩萨的护佑下挡风遮雨蔽荫。菩萨沉默如山,并不言语,只是时常打量着我们,却将来自天穹的梵音偈语传诵,我曾不止一次的在疑惑的幼小心灵里于此感悟过宗教的神秘色彩。一座小庙,却是我心里永远的大神。 我在菩萨的眼前,双手合十,恭敬的跪拜,为孩提时候菩萨无所不至的护佑,也为纷繁尘世里我的归去又归来虔诚的许下愿心,那愿心一个比一个美好。临别,我看见菩萨微漾起笑脸,频频向我挥手,襟前飘扬的红幡传递出一个深刻的启迪,告戒我于喧嚣浮华里以内在智慧开眼之光明,方能垢除净显,方能愿心圆满。 那条回婉的小径依整体山石延伸,由于少有人行走,路边的荒草和蕨箕将石板路掩隐。秋风中,秋雨里,一抹乐于行走天涯的勇毅在深谷沟壑中徐徐上演,一份静心修为的疲竭在空谷幽冥里潜行。我安然的容身其中,静静的体会路旁崖壁、山石顶端流泻的磅礴雄浑,还有儿时滴落在荒野小径的孱弱的梦。同时,按捺住自己难以按捺的心跳,压抑起自己难以压抑的欣喜,因为我知道,过了这片林,就是我的家,走过这条幽径,就是我的高家垭口,惟有在那垭口之上耸立,或许我才能够拥有高高在上的灵魂。 深谷沟壑的尽头,苍莽群山之间,良田一顷,春华秋实的盛装舞会在这寂静的山野里无声演绎,金灿灿的稻穗盈满禾苗。那顷稻田着实有趣,孤单于此,却婉转如“心”,将一份久远的故事深刻记录,娓娓吟唱。 一个勤劳朴实的女人,手里一把仿如弯月的镰刀,将金黄的稻谷伐倒,紧随其后的弯着腰的男人将倒下的稻谷上肩,在储藏收获喜悦的拌桶里摔打出噼劈啪啪的声响。那是我的父亲母亲,弯曲着身躯,躬耕着生活。旁边的田埂上,竹篾编织的摇篮里,一个睁大着眼睛的小女孩手舞足蹈的歌唱着丰收之歌,喉咙里发出的咯咯的声响和着父亲噼啪的收割声,高唱低吟,此起彼伏,在山岭间久久环绕、回旋。 我在怅然的幽思里思索着父亲的牵挂,也思索着我童年的记忆。天空淅淅沥沥的扬起了秋雨,和着眼眸酝酿的热泪,相约这酣畅迷离的浓浓的感情共鸣。这里是我深邃博大的家园,我的根在这里,所以我能在这里成长,那些成长的岁月,那些斑驳的回味,自风里来,至雨里去,风风雨雨,奔腾跌荡,心中喷薄起高可比山的汹涌的感动,我早已懂得深蕴故土中的那一份痴迷,那一缕抹不去的凄美乡愁。 这里就是高家垭口了,一个山林中的高山台地,林场工作队在不远处的山坳里,我沿着山边那条儿时常走过的小路,向生我养我的老屋走去。雨越下越大,风越拂越急,心越跳越砰然,脚步却越来越轻盈。我在回乡的路上拾掇着依稀梦境里的变迁,任缠绵的秋雨带给我幸福而踌躇的思绪,在怀念岁月荏苒的幽思里,浅浅的理一汪儿时的记忆。 我终于看到了高家垭口的老屋,经过多年以后,老屋已是人去楼空,杂草丛生,一片荒芜。我在秋风中怯怯的问自己,这就是父亲牵肠挂肚的老屋么?这就是那陪伴着我度过了只有歌谣没有玩具的老屋么?老屋无言,门前那条石板路上写满了青涩,仿佛喃喃诉说着那些遥远的印记,愣愣的质问着我为何淳朴的老屋无法锁住年轻的心。我低下头,心里满是忏悔,因为纵然我固执的怀念着老屋,把老屋放在心灵的最深处,甚至一次次盼望着归来,但我却终将远离。 我默默的走在童年的老屋,走在遥远的记忆里。那寥寥炊烟飘去了哪里?那嬉戏顽童去了何方?那喧闹的蝉鸣为何停止了歌唱?那鲜艳的晨花为何不见了芬芳?老屋早已习惯了沉默,仅以破落孤独的伫立在秋风秋雨中,千疮百孔的残垣断壁如老屋残留的累累伤痕,已无法勾勒出那个洋溢着欢笑、充满着温情的蛙鸣四起的幸福童年。 为了求学,我背着书包,去了离老屋很远的地方,而今我归来,老屋已经成为了一汪破碎的梦境。那梦,如平静的心海,亘久不曾拂动,那境,不见檐下乳燕呢喃。 我曾在老屋前的空坝里,和伙伴们唱起过童年的歌谣,欢快的挥舞起稚嫩的手臂跳起过幼儿的舞蹈。我曾在老屋的泥墙边呆坐,静静期待父亲母亲劳作后的归来。再后来,我时常在通往遥远山下的这条石板路的起点,托着下巴猜想山外的世界,随着林中的鹞隼划过长空,一个个遥远的梦在我的眺望里渐渐丰满起来,一直到幸福花开。 当初我从这条石板路轻易的离开了老屋,而今我从原路有条不紊的返回,我在城市的喧嚣中艰难跋涉,早已历经了阳光和风雨。但是我在山里出生,我在山里长大,山里孩子铸就的纯朴和善良、坚强与不屈,使得我满是勇毅的将所有的风雨阳光扛在了肩上,在欢笑与哭泣、喜悦与哀愁间辗转,在跌跌撞撞的人生旅途中固执的坚持着我大山般不老的信念。 我在静谧的老屋前行走着,默默踱步,踱步在我的记忆里,踱步在父亲的牵挂中,那些消散得不知所踪的童年往事在我追寻的脚步里慢慢清晰起来。还记得父亲上山巡护山林的时候,伟岸的身躯消失在小路的尽头,让我嚎啕大哭,而当父亲巡山归来的身影出现在小路的远端,我总是破啼而笑,撒开脚丫一路小跑着上前,在父亲抱起我的同时,取下父亲的草帽很是得意的戴在我的头上。那草帽很大,装填着父爱的深情,那草帽很大,大得仿如一个世界。 我在林海之边,心海之畔,痴痴的想着,想着山林,想着老屋。山林赖以阳光为生,而幼年时蔚蓝的天空早已成为了班驳记忆中孤独的遗物,倒让我怀想起老屋月光如水的夜晚,更想起父亲把一生最年轻的青春季节留在了这里。于是我常在月明之夜,缠绕父亲膝下,聆听教诲,同父亲一起感受年轻的喜悦,还有青春的无限美好。 感谢父亲对老屋的牵挂,感谢孩提记忆对我的成全,我在老屋之下,郑重的许下诺言:纵然我佝偻着身躯,蹒跚起步履,我依然还是大山的孩子,因为我的根在这里! 高家垭口是父亲永远的牵挂,也成为了我永恒不灭的追寻。老屋,请在春、夏、秋、冬的更迭中伸出手来静静等我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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