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帖最后由 千结千梦 于 2019-9-26 16:52 编辑
永久牌自行车,好像在八十年代,家家都拥有过那么一辆。像农家养的老黄牛一样结实又耐用,我家也有—— 我爸生于1950年,姓钟。爷爷是个好手艺的篾匠,所以家境还算宽裕。二姑成绩优秀,深受爷爷喜爱,不料在学校看同学打架误伤内腑,直到呕血才被发现,抢救无效,就此别过。因此,我爸作为钟家长子,为佑护平安,抱养唐姓人家后,大家只知道有个“唐毛儿”,书名只有在工资花名册上才有用武之地了。 最要命的是我爸到了读书的年龄,爷爷心病未去,余悸未消,负气说:“读书有什么用?还不如手艺管用!”一句话,让我爸与书本无缘,小小年纪学了手艺。事过境迁,二叔、三叔还是照样读书。 六十年代,知识分子的‘灾荒年’却是我爸的青春快活年。看着革命青年停课闹革命、搞串联,他也跟着相熟的一派揭过瓦、打过口水仗。 没结婚的时候是奶奶领我爸的工资,结婚后就是我妈代劳了。也好,不领工资连签字都省了,想来拿笔肯定比拿篾匠的尖刀还难。 至于谁管家,这还是有过公平竞争的。我爸再聪明,也没有灾荒年饿过饭,八岁没了外婆,十岁没了外公的母亲会管家。为什么?他是在现有工资上算计,该吃则吃,所以十天半月以后,就靠借钱过日子。我妈不仅在工资上算计,还舍得往自己嘴里算计,怎么省钱怎么吃,一分钱能掰三瓣用。于是,经济大权旁落,他倒乐得省心。
我爸的三朋四友多是师哥、师弟,那些小小年纪跟着爷爷学蔑匠的穷人家的孩子。常常,三个四个结伴出去打鱼,平时用虾筢,暴雨过后用凉床棍截鱼。捞鱼的本事,让奶奶家从没断过吃鱼,炸好的干鱼用瓷坛装起来,油纸封了口吊在梁檐下,吃多少抓多少,老猫都偷不着。这也让有了我和弟的家,常年有鱼垫底。 我爸和恩儿叔叔最要好,逮空就跑竹山、柏家、龙滩……偶尔还带上我和弟,就像春游一样。带一个新鲜,带两个负担,我和弟一前一后那是负重越野训练。我爸骑着永久牌载重自行车,也像老黄牛一样,驮着我们去牛头寨、断石桥、张星桥......遇到早春时节,农家小院诱人的百花樱桃,我爸还会破费让我们尝个鲜儿。 有一次跟我爸出去打鱼,他在前面走,我在后面跟。原以为出来耍水,谁知才走一段就受不了了。初春的水冰冷刺骨,喊一声想抱怨,看他没事儿人一样埋头苦干,只好把话咽回去了。提起一只脚暂时停靠在另一只腿肚子上取暖,就像那些鸟走走停停,一只脚站在水里的样子...... 打鱼回来,还是我爸一手包办。小鱼只用大拇指顺背捋,几下就把鳞打了,肚子一掐一挤,干净了!稍大的鱼,用蔑匠的尖刀开个口,照挤不误。下一步,码上盐煎上菜油,只等油辣,然后逐条下鱼在油里洗个‘泡泡澡’(因为有水份,起泡)。最后不见泡泡的时候,顶到锅边沥油再捞起来,冷了就干脆飘香了。 记得,我爸的新女婿来家的时候闹了一个笑话。那时河里打的鱼鳅又肥又大,炸过以后放两天,再回了潮就绵软耐嚼,顺手就端上来招待客人。家里孩子打小就知道咋吃,压根儿没想过还有人不知道的。于是,新女婿拿来就啃,从头吃到尾也没人发现。等饭桌子上的人到齐了,看到别人剥背脊吃条子肉,竖着撕横着剥,最后只剩下头和一根骨带着完整的鱼内脏的时候,他才恍然大悟!“我说咋那么苦呢,原来把肠子都吃了。”哈哈~哈哈~。
八十年代,家里还不富裕,我爸又扛起了火枪、汽枪。“打鸟”成了给孩子改善生活的一种手段。 不用说,大家也知道鸟肉很美味。常说一个鸽子当九只鸡,九只鸽子才当一只鸟!不然怎么叫野味儿呢。 特别是秋天稻子熟了的时候,斑鸠格外肥美,体形比鸽子有过之而无不及。有时,用天麻蒸了,给我妈补身子。更多的时候,用酸辣的东西一焖,胸脯肉都是孩子的,脑袋我妈吃,脚脚爪爪、脖子啥的就是我爸的。你不知道,鸟儿去了毛就不多大。脑袋硬眼睛鼓,孩子不吃;脖子没肉全碎骨,孩子不吃;翅膀没肉它才飞得起,又怕孩子啃不干净;脚脚有肉在腿上,胸脯肉吃完,这也算他们的了。你说,这做父母的还能吃啥? 最特别的一次是吃老鼠肉。“南园”饭店那个时候就在邮局大门旁边,两个门面,还是熟泥地面儿。右边里间高高地码放着成袋的面粉,地上防潮的牛毛毡上白晃晃地,满是存积下来散漏的面粉。不知是老板抱怨老鼠太猖獗,做饮食的又不敢用耗子药,还是我爸的突发奇想,竟然打猎打到老鼠头上了。 我爸用的是汽枪,等中饭过后人少的时候,把枪口搁在门槛边角上,还挂个围裙作掩护。胖老鼠们在南园过着胡吃海塞的生活,大摇大摆惯了,这么近的距离还不是一打一个准儿!一下午收获一大堆,半斤以上的个头儿足有七八只。被我爸抓在手里,也不知从哪里把皮开了口,轻松地从嘴巴撕开,往下一剐,就只剩粉红的肉了。然后去头去尾去内脏,再清炖一小锅出来,白白嫩嫩还飘着一股子清香。如此,我有幸尝过一回,我弟恐怕连印象都没有。
到冬天,我爸看到红旗中学食堂的剩饭多,打野食儿的狗也多。就和恩儿叔叔、万毛儿叔叔弄了一个带机关的铁夹子,掰开用一个栓插着。机关很灵敏,踩上去,带齿的铁弓一合过来,就“不能自拔”了……过程,我就没见过,肯定少儿不宜,而且一般都是深更半夜,天寒地冻的天气。 第二天早上醒来,淡红的血水里飘着狗肉,到晚上吃饭,就有大锅的狗肉等着我们了。老姜、泡椒还有花椒炖出来的狗肉很正宗也很家常,加上汁水饱满的白萝卜真是绝配,有一种狗肉最原始的浓烈气味。冬天狗肉炖萝卜是很补的,我和爸可以拿狗肉当主食。 所以,每到冬天吃狗肉时节,我妈就会说:你小的时候,你爸还在万县罐头厂工作,市场上杀狗,狗爪都不要的。你爸就把毛茸茸的狗爪捡回来,烙掉狗毛,再咔咔角角刮洗干净。先炖,然后用罐头盒子放灶上煨……专门为你开小灶。最后总结报告:“怪不得你跑得快,狗爪爪吃得多”。 解放后成立的梁山竹器社,在七十年代末就转型成了塑料厂,父母是厂里的双职工,再到八十年代末更是全军覆没,双双下岗。我妈最灵活,马上挑着菜篮子去卖菜,我爸只能偶尔做点儿零工。就算做楼顶的防水涂料,熬那刺激难闻的沥青也愿意。做到后来,带上我妈单干,自己包工包料。不顾“黑五类”熏人的气味、扑面的热气、夏天楼顶的高温,只见黝黑的脸,晒脱的皮......只要能挣钱,供弟弟上大学,父母疲惫的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。
到九十年代末,街道上宣传禁猎的时候,我爸交枪了;二十世纪初,宣传禁渔的时候,我爸不捞鱼了。谁知这里刀枪才入库,我爸又在锻炼器材上异军突起。喜欢在东门体育馆外面的单杠、双杠上亮相,玩得像模像样、引人注目,甚至还有人还以为他是武林前辈。 现在,我爸不抽烟只喝小酒;坐茶馆不打牌只为喝茶;最爱看动物世界,还有李伯清斩言子。自从去年检查出“三高”,锻炼还是照炼不误,每天服药六次坚决执行,另外一个月还要查几次血糖,严密监控着自己的身体状况。 为了重温小时候跟着我爸出去打鸟、捞鱼、水库游泳的美好时光,今天特地跟着父母到安宁捡板栗。 看到坡上捡板栗的走马观花,走了一拔又一拔,老爸徒手赤脚爬上十多米高的树上,腾跃蹬踏摇晃树干,板栗簌籁地往下落......下来的时候,动作还是那么轻松自如,当胳膊上的肌肉挡住他胡子的时候,我感觉还是小时候看到的那个父亲,聪明、强健、能干,无所不能。 我爸就像他的永久牌载重自行车一样,前面载着弟后面载着我,春天采摘百花樱桃尝鲜,夏天张星桥水库教游泳;载着我无数次寻中医看百日咳;载着我上下夜班,不论早晚与寒暑,直到鬓染霜华,须髯飘飘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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