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枪 发表于 2019-1-7 11:36:56

《一只寿碗》

(随笔)



我与梁平著名老诗人蓝田先生已是二十多年的忘年交。

2013年10月,一个天气比较闷热的下午。老先生突然打来电话说,过两天自己九十寿辰,诚挚邀请我届时一定要去喝一杯酒。

乍一听,很惊讶。想起另外几位三、四十岁的朋友,事业正如日中天,却已撒手人寰,令人顿感生命的脆弱与短暂。

蓝老是小城的文学前辈,祖籍河南开封,少年时以一首《山那边》跻身文坛。从此笔耕不辍,一路走来,不想已是几十个春秋,著述颇丰,令人敬仰。父母的寿辰可以推诿,但蓝老的寿辰我不能不去。

自接到蓝老的电话后,我便掐指算着,不要错过了时间。寿辰那天,蓝老穿戴整洁,精神攫铄,在酒店大门前迎接着前来道贺的亲朋好友。并亲自把一个个印有九十寿辰纪念的细瓷饭碗送到来者的手中。他不断地拉着对方的手,说着一些谢谢光临的话。

蓝老见我进得门来,便朗声招呼着喊:“怎么不把夫人一起叫来啊!”我敢紧趋身到蓝老的跟前,双手握着他那写出过无数动人诗篇与文章的右手,连声祝福道;“福如东海,寿比南山。”

在当地早有个不成文的风俗,凡七、八十岁的长者的寿辰,前来道贺的人为讨个吉祥,必将用过的饭碗带回家去,希望自己将来也能与长者同寿。当然,在物资匮乏的时代,也不泛借此贪点便宜之想。

照例,蓝老要送一只寿碗给我。他却不知我本一向简单,对日常礼数看得很是淡然。对于蓝老的美意却之不恭,本想收下,但看那一筐寿碗所剩无几,便执意推却了。蓝老马上表示:“过后,我给你补上。”

辞别蓝老,本想这事也就过去了。不想二天过后,蓝老打来电话祥问我在什么地方,说是要给我送一只寿碗过来。

我的天!蓝老都九十高龄的人了,居然真的把一只寿碗要送到我的门店里来,这让我一个后辈如何承受!

我不敢有半点懈怠,立马放下手中的一切,出门迎接蓝老的驾临。

从建玲商行门市出来,蓝老已在跟前。蓝老在老伴的搀扶下,像一团烈火,烤得我面色彤红。我本一下岗工人何以得到蓝老的如此看重,除了对文学的热爱,我没什么特殊的地方。

将蓝老扶进门市坐定,寒暄过后,话题很快就转到了文学上。我说蓝老的诗别具一格,风味绵长,形成了自己独具魅力的艺术风格。尤以“二行诗句”(即“信天游调”)见长,语言清新,明白如话,民歌风味浓厚。蓝老说他感谢毛泽东早年所提倡的新体诗——离曲能诵,谱曲能唱。

蓝老身体力行,几十年如一日。他说,只要是真善美的东西都是好的。一切外在的艺术形式都应让位于真善美。

时近中午,我欲留蓝老夫妇吃个便餐,他却执意要离开。为何?他说还有几个朋友的碗得敢紧送过去。

当蓝老离开后,我捧着这一只寿碗,像捧着一个沉甸甸的金碗。它内敛的光芒,让人不易觉察。

突然想起蓝老的一首诗《人间重晚晴》:

“尘世沧桑,转瞬间,鬓发如雪。忆往昔,度日艰难,峥嵘岁月。少年丧父苦熬煎,向往光明坚如铁。献青春,参军跨征程,西风烈。历艰辛,腰未折。轻利禄,保名节,终迎来,大地一片春色。是非荣辱如浮云,风雨过后一身洁。沐东风,人间重晚晴,夕阳血。”

这仅仅只是蓝老诗歌创作上的一个例外?不,这应该不仅是蓝老对自己一生的真实写照,更是蓝老对人生见解的高度概括与艺术总结。

好一个“是非荣辱如浮云,风雨过后一身洁”。如果你有如此胸襟行藏,想不长寿都不行。



2014-1-5

(惊闻蓝田老师仙逝,戚然悲泣。发此旧文,沉痛悼念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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